县社大院系列之——水井
县社,是县供销社的简称。东台县供销社机关坐落于旧东台场公署的遗址处,故地阵泼撒。其家属院更甚,内有食堂,厕所,大小操场各一,小天井若干,周边角落尽是树木草丛,是鸟虫的领地。别的不谈,仅凭两个操场,就让外面的小伙伴们羡慕得要死。
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大院,唯一的水源,就靠一口井。它位于大院东首两排新建的平房之间。井是老井,但经过了修缮,井口处的一圈井栏是水泥的,周边围起的井台也是水泥铺就,约八个平方左右。
水井是大院里永不停歇的集市,也是彼此交流的集散地。每天有三个时间段最为忙碌,一是早上上班前,二是中午下班后,三是下午下班到睡觉前的空档。高峰期打水要排队,井台里站不下人,作场自然向外延伸。洗的、淘的、汰的,哗哩哗啦;大盆小桶,哐丁哐当。
即便如此,大家还是愿意往井那儿凑热闹,别无他意,实乃井水冬暖夏凉养手也。老井也够硬铮,滋养着数百口男女老少,始终清冽甘甜,旺盛四季,儿时的我总想着能有一天看到水井干涸的时候,一直实现不了,便不想了。
水井也是小孩们始聚的地方,暑假的时候更频繁,人数足够多了,领头的便带着大家如鸽群般呼拉拉转移战场,一会儿东,一会儿南,一会儿西,一会儿北。
一会儿又跳跃在大操场南边的黄沙堆上了,挖陷阱,抛沙子,翻跟头。陈家的红生,黑瘦黑瘦的,胆子大,能在沙堆上直空翻,周围有人喝彩,红生翻得更起劲了。
玩得差不多了,领头的一呼,鸽群又叽叽喳喳地飞到井边,濯洗泥沙去了。红生还在翻着跟头,他玩嗨了。这一切,我尽收眼底,因为我是鸽群中经常落单的那一只。
六七岁的我,勉强算一个跟屁虫,还常常跟不上趟,被笑嘲“细头儿长颈项,身体不健康,一天到晚吃皮糠”。可我也曾高光过一回,因为我有一双镇江的伯母买给我的套鞋,不是黑的哦,而是一种青绿色。那色调我至今不忘,当我写这段文字时,不禁抬头寻找这种颜色,喏,就跟桌上塑料暖壶的颜色一样,绿茵茵的。当时往脚上一套,橡胶的光泽,锃亮锃亮的,亮得照见人的脸,喜欢得不得了。为了穿的时间更长久一些,特意挑大了一码。
雨天穿着套鞋的时候,我可神气啦,任由水珠落在鞋上,嘿嘿,待不住,立马就滑走了,我走路时觉得有小朋友在看我的脚。那时,就盼着天天下雨,好穿着它,其实不下雨也经常穿着,就愿意。大人或姐姐们到水井那儿做事,我是一定会换上套鞋跟着去的。
记得是夏天,跟小伙伴们一起在井边玩水,我为了把鞋子上的水抖掉,抬脚一甩,鞋子飞出去了,不偏不倚,正中井口。我的心一颤,伴随着那只套鞋也落入井底,哇凉哇凉的,这是我幼年心伤的第一次。剩下的一只,悄悄地囥在床下好长好长时间。
后来上学了,再后来开始写作文了,那时同学们都兴时摘录好段好句,以备不时之需,作文中有一两处好词好句嵌入其中,会亮色不少呢。记得我摘录过二手的句子,是这样一段:“天上有个月亮,井里有个月亮;天上的月亮在井里,井里的月亮在天上。”显然,二度创作把“水中”改成了“井里”。
不知多少回,在月光如镜的夜晚,我探入井里找月亮,变换各种角度,终因折射的角度局促着,怎么也寻不见,映入眼前的分明是遥远极了的深渊。倒是有一次,大姐披着月光去井里打水,用脸盆端着回家,中途歇息的时候,我无意中在脸盆里看到了月亮,当她再次端起脸盆的一刹那,月亮稀碎。
当我渐渐地长高了,井栏就矮了。于是,我便帮着打水,无人的时候,我会趴在井沿上,把头探出去,扔一小砖块,扑通的水声和摇晃的波光,空灵如幻。我还会对井里“啊——”地长啸,听那嗡嗡地回响,
炎夏的时候,家里难得买一次西瓜,会打一桶井水,把瓜浸在水里,然后再慢慢享用。存放隔夜菜,也是在缸里漂一个脸盆,将吃剩的菜摆在盆里。
一天、一月、月月年年的日子都是从水井开始的,它是日子的源泉。
人的一生,犹如赶路,背负行囊马不停蹄,奔着岁月静好而去,踩着丛生荆棘而行。一路上,依旧水中月好寻,井里月难觅。从起点到终点,从生到死,奔波劳碌中也遇人无数,能有缘遇到,同路,并肩走上一程,即算缘分和幸事。
如果说,因为都是东台人,而形成一个面的关系,共饮一河水,应该算是一条线的关系,那么,共用一口井,则是点的辐射关系,共情三十载,近似于同一口锅吃饭了。
常常想起县社大院里的那口水井,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清醇甘美,而是因为它盛满了一个少年的记忆。耳顺之年,步入黄昏,更愿意回看朝阳的日子,因为纯净,因为温馨。
昔日县社大院的孩子,哪个不是吃这口井水长大的呢?
2023年7月10日